周末被朋友CALL去吃饭,落座才发现来宾甚众。席间觥筹交错,气氛祥和,只是所谈话题超出我的心理期待。我就知道,这不是吃饭,而是饭局。饭有饭的灵魂,局有局的用意,既然是饭局,当然“局”才是主题,这一桌的美味也只是穿肠而过的道具罢了,一顿吃下来保准让你味同嚼蜡。
越是日渐远离,越是追忆怀念,不知怎么的就想起小时候吃的坝坝宴来。那时候,孩子们盼望的除了过年,大概就是谁家有婚娶、乔迁、生子满月、老人寿辰等喜事了,因为这时候,有条件的人家就会操办丰盛的酒席,一般用九个大碗盛菜上桌,摆在自家院坝,请亲朋邻里共享喜庆。菜是九斗碗,宴是坝坝宴。
记忆里热气腾腾、重碗疊盘的一桌,坐在饭桌上目的单纯地就只是为了吃饭,大家伙儿唠唠家常,随着掌盘上菜的节奏,停杯举箸,吃得也是酣畅淋漓。想着口水都快流下来,那些菜的香味儿仿佛在鼻端萦绕,有至今仍然广为流传的《九碗歌》为证: “主人请我吃饷午,九碗摆的胜姑苏。头碗鱼肝炒鱼肚,二碗仔鸡炖贝母。三碗猪油焖豆腐,四碗鲤鱼燕窝焯。五碗金钩勾点醋,六碗金钱吊葫芦。七碗墩子有块数,八碗肥肉啪噜噜。九碗清汤把口漱,酒足饭饱一身酥....
要操办一场坝坝宴,首先要请一个专业的“厨子”,他会提前几天跟主人沟通好菜单。给你时间买好材料、宰杀牲畜、劈好柴火、挖好土灶(上大蒸笼用),去专门租赁土碗杯碟和蒸笼的人家“聘碗”,再请几个妯娌帮忙当天打下手,请几个壮年男人“掌盘” (传菜)。其次要请“知客”(相当于现在的婚礼、寿庆司仪),专门为主人登记彩礼,活跃气氛,安排宾客活动。
到了当天中午,客人陆续到来,第一个见到的不是主人而是“知客”。他在堂屋里支一张桌子,坐着迎客,有客人递交礼金,他会做好登记,再回赠一包香烟作为回礼。宾客交了礼金后被迎进屋里奉茶奉水,相熟的人聊天闲嗑。到了大概十-一点的时候,知客就会在喇叭里热情洋溢地喊“各位亲朋好友,马上要开席了,大家上席坐起!”宾客们来到院坝里摆好的桌前,按照亲疏关系坐好,等待开席。
第一道一干碟, 即干盘菜。一般是四荤一素,猪耳、猪心、猪舌、猪肚各一碟,码味煮熟,切成薄片,砌为扇形,再加一盘素三丝,色泽鲜亮,嚼劲十足。这是开胃菜。
第二道一镶碗。取土碗一-只,用豌豆尖垫底,中间码上提前炸制好的酥肉,最上边放泡软的黄花和海带丝,注入猪骨老汤,放入笼屉蒸熟。取出来后,再另外取一只大品碗,将蒸菜的碗倒扣在其中,上下晃动几下,揭开,撒上葱花。这样码菜的顺序就变成了黄花和带丝垫底,镶层的酥肉上点缀着翠绿的豌豆尖,而且成菜的造型带着碗底穹页的弧度。这道暖胃菜酥软耙和,老少咸宜。
第三道一全鱼。用鸡蛋和淀粉调成糊状,撒入盐和花椒等佐料,搅匀备用。两斤重的草鱼剖好洗净片花,放入备料翻滚,均匀地裹一层蛋糊,然后入油锅炸至金黄,捞起沥干备用。原锅留底油,依次放入葱丝、姜丝、料酒、酱油、清汤、盐、味精、白糖等烧沸,调好口味,再加水淀粉勾芡,浇在炸好的鱼上, “滋啦”一声,快速撒上葱丝、香菜就成了。造型栩栩如生,口感外酥里嫩。这是不喜欢吃鱼的我唯-钟爱的鱼类菜品。
第四道一全鸡。用的是农家野生放养的纯种土鸡,宰杀煺毛,剖开洗净,在沸水中焯过,和水发香菇一起放在炖盅里盘好造型,撒上佐料,上笼蒸2个小时,后取出来,再放入汤碗中就可上席了。这道菜营养丰富,肉耙汤浓,老人和小孩子总会被催着多吃一些。
第五道一糯米饭。自家田里产的糯米,闻着就有一股清香的味道。煮熟滤干,在铁锅里和着糖汁翻炒,到每一粒米都均匀地挂上一层糖汁时,就可以装碗了。底上铺一点花生、红枣,填上糯米,上笼蒸熟,取出扣碗,最后撒上一点糖霜即可。这道菜香甜可口,是小孩子们的最爱。
第六道一龙眼肉。这道跟糯米饭做法相同,只是花生换成了龙眼肉。什么是龙眼肉呢?五花肉煮到半熟,捞起来切成长方形薄片,码好味,展开,中间放上红豆沙,把肉卷成圆筒状,竖起来后肉皮那一面朝上,在中间镶上一颗莲子。造型宛如龙的眼睛,所以称为龙眼肉。这道菜既有小孩子喜欢的甜糯米,又有大人喜欢的五花肉,且造型美观,是一道人见人爱、上桌即空的菜。
第七道一红烧肉。这道菜跟现在的红烧肉做法并无不同,就不赘述了。只是碗底垫了农家自制的冬菜,别有一番风味。
第八道一肘膀。取的是猪前肘,煮熟沥干水分,刷上料酒和糖汁,晾干后放到油锅里炸,炸成金黄色再码味上笼蒸熟。这样做出来的肘子色泽洪亮,口感耙糯。
第九道一汤菜。有时候是银耳汤,有时候是虾米。我们来说说很多人不熟悉的虾米。其实跟江南名菜“西湖牛肉羹”做法类似,只是把牛肉换做猪肉,加了葱、姜、蒜、花生、榨菜沫,鲜香可口,让人忍不住喝了一碗又一碗。
吃坝坝宴必配的主食是臊子面和酸菜米饭。臊子面有别于北方的臊子面,用的是蛋皮、油炸豆腐,酥肉碎做的臊子,口感更细腻。通常在上镶碗的同时就上面了。酸菜米饭一定是用自家酿的酸菜,滤过的白米饭来蒸的,吃多了大鱼大肉,再来一碗酸菜米饭,配点小泡菜,别提有多爽口了。
整个席间就见到掌盘矫健穿梭的身影,宾客们酣畅淋漓的吃相,第一轮酒足饭饱,再换下一轮。
现在,就算是回到川北老家,也很难找到坝坝宴的身影了。每逢婚丧嫁娶,生活变得富裕起来的乡亲们会直接在酒楼里包上几桌,以图省事。有时候,实在是怀念那样的味道,自己也会试着做做那些菜。但不是材料不够原汁原味,就是火候没有恰到好处,甚或是心境已经改变,再也寻不回记忆里的味道。
“美人如花隔云端”,曾经最常见的坝坝宴也如同长安街肆的美人一样,氤氲在过往的记忆里,渐行渐远,她的余香只能在我的字里行间稍作流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