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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莲花之九

栏目: 在路上 作者: 文/香树 浏览量:


      我把在炉火旁注视着小雪背影写的那封信夹在《小王子》里面,一并送给了她。那天,她自言自语般说自己是故事里那只等爱的小狐狸。

      小雪,延安的姑娘,已经在这个客栈停留二十三天了,早已分不清是对现实的一种规避或者是对某个人的执着等待?但真的,她给我的印象就是一只静静等在洞穴中的小狐狸,只要-个真心实意的温柔眼神、一个轻轻踩着野花草露走来的脚步就能召唤她走出深深的洞穴。

      昨晚看完那封信,她喝了比我还多的酒,直到我们离开都还在沉沉梦睡。我没有叫醒她告别,也许她也是醒着的,就是不愿意痛痛快快告一个别,因为此别或许就是永别。

      我和C吵架了,准确的说是我发脾气、执拗性子,其实他并没做错说错什么,只是我们之间,一时之间有种东西不完整了,也许今后要很长时间去修复,也许再也无法修复。直到益西告诉我那只是半个莲花的时候,我才恍然醒悟,的确我的爱情跟千年女优一样注定只是半个莲花。

      总是这样,要得过于纯粹的人永远只能要得残缺不全。

      原本执意让他先走,我再留下一-天,经过一-夜的周折和苦苦相求,他也终于勉强同意,整整- -夜我都没有入睡,听着江水雨滴任由一颗心像一团冰那样一.点点冷到极致,他就在身边却已是在遥不可及的天涯,半个莲花,这半个莲花是将继续盛放还是日渐凋零?

      他的闹铃一响,我就催着他下床出发,他无可奈何,什么也没说,转身从一片凄暗的水声中离去了。听着他踩着木板下楼一点点走远的声音,我的心没来由地痛起来,实在忍受不住的时候就坐起来死命地抱住自己打颤。一个我想冲下楼叫住他,另一个 我却坚持不让,那种激烈的内心挣扎几乎使我窒息。正在此时,门外走来一一个人,我抬起头,微弱的光中茫茫看清是曾哥打着手电进来。一见到他我就扑到他肩上剧烈地哭起来,曾哥什么也没说只是一遍遍拍着我的背安慰着。哭着哭着,我忽然想起来绝望地问他,C是不是已经走了?他摸摸我的脸颊摇摇头告诉我他并没走,也不会走的。我这才从那种窒息的心痛中缓过来。

      之后,曾哥给我讲了很多,最后那一句我一直记得,他说走墨脱,应该不带任何感情,洒洒脱脱地去走,才会走出真正的意义,才会收获更多的东西。

      语落,C也走了进来,告诉我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起走完这趟墨脱。

      C帮着我装睡袋的时候,我默然走下楼到洗澡室往腿上使劲缠裹塑料膜和胶带。一切预备完毕,就等着住在益西那边也是今天出发的两位大哥。我们将四人一同走完最后的墨脱行程。那两位大哥都是资深徒步者,-个是来自新疆,野外生存能力异常惊人,另一个算是半个重庆老乡,他妈妈是特种兵,所以至小就深受影响,热爱徒步,走完了大半个中国,已是第七次进藏了。

      见我不愿说话,C便去了益西那边,其实经过早晨那番内心斗争,我只是心力泛散,也对自己不可理喻的情绪和反应感到歉意。

      曾哥继续找着各种话题逗我开心,还说以后回到内地会带我去遂宁旁边一些有意思的小地方逛逛,我回过神觉得对眼前这个人不舍起来,没想到,这么多年的分分合合、不计其数的聚聚散散,还是难以适应每一.个分别的时刻。我挨着他坐下,想说些柔软能够流露此时不舍心情的话语,但就是说不出,道不了,只能静静坐着听他没完没了地说那些轻飘飘的笑话。这样他说着,我听着的时候,C、益西和那两位大哥终于过来了,左右也下楼来跟我道别,这才发现自己真的要再次出发启程了。


 

      一一拥抱面前这些送别的人后,我就夹在这3 E个男生中踏上了今天的旅程,没有任何回头地走了下去,速度比前些天都要快很多,紧紧跟在那位健步如飞的新疆大哥的身后。

      因为暗暗决定,最后这一程一定要不带任何感情地走,直走到墨脱。

      不到半个小时,我们就都在各自的身上发现了不少蚂蝗,-开始,我简直不愿意去碰这些恶心的

软体动物,绝大多数都是C帮我撒上盐,一一拔掉的,果然不愧称为蚂蝗区,窄窄的泥路两旁密密茂茂的草叶树藤上全部粘满大大小小的蚂蝗,只要人一过,热气散动,那些蚂蝗就如同长着翅膀似的四面八方扑到身体的各个部位。越往前走,越发现无论是哪里都可能爬上蚂蝗,头、脖子、脸、背部、腹部、两只手臂、大腿、小腿、脚掌,总之每一一个部位都被发现过蚂蝗的痕迹。前面那段路忙坏了C.他既要帮我找蚂蝗、拔蚂蝗,又要给自己找啊、拔啊。起初,每隔二十分钟我们就找草叶少的地方搜索彼此身上的蚂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穿的是一件绿色冲锋衣, C不知道已经从我身上拔去了多少蚂蝗。
 


      到后来,我已经麻木了,也可以自己从容不惊地拔蚂蝗了,幸好C带的那一袋盐特别管用,一碰盐,蚂蝗就纷纷自动散落,但一包盐远远不够我们四人分用,但能解决多少蚂蝗就先解决吧。

      今天的旅程整整长达32公里,要翻过两座蚂蝗山、渡过三座桥,几乎都是在悬崖峭壁上一条仅有的、泥烂不堪的窄路上行走,雨时大时小,这一-路早已习惯在湿透的衣裤鞋袜中走路了,只要保持一定的速度,也不是那么冷不可耐的。由于路途遥长、泥泞难行、又全程都是跋山涉水,根本容不得再像前两天那样一路观景拍照、 -路漫游了。

      雨水模糊的视线里,我和C-路无言地跟着那两位经验丰富的大哥木然向前,除了不时停下来拔蚂蝗,就再也没歇息片刻。后面大半旅程,都是他们走在前面,我们拉着一段距离在后跟着。感觉得到,因为受伤的膝盖,C走得非常吃力痛苦,好几次都不忍想过去搀着也走,但是我想内心深处,他是希望拼着自己最后的毅力、信念和极限走完墨脱的,于是只好不时停下来回身看看、等等他,继续各自走着各自心中的墨脱。

      走到一个高崖的时候,C终于支撑不住停了下来,说是发烧了,我摸摸他的额头,果然有些滚烫炙手,当下慌乱起来,不知该作何措施,只得用头巾稍微把他的头发尽量擦干些,大哥也给他服下了什么含片,才见到一丝好转。还好,我这个人越在艰苦恶劣的环境,身体越是坚不可摧,这至少不会给他心里再带去什么负担。大概十分钟后,我们又接着出发了,而且没多久便见到了今天要过的第一座桥。

      这一路,每过一桥,希望就加深一次,意味着我们一-段-一段地接近着最后的终点。

      路越来越难走,全部是泥塘乱石,一侧身就是惊心寒胆的高崖深壑,不过我们几个似乎都走得行云流水,一点也没有惧意,脑子里只浮动着“不断前进”这一一个意念,以至于后来疲惫、寒冷、疼痛都已无知无觉,只是机械地仪式般地跟着前面的人前走、前走.....我想前面两位体力强大的大哥应该比我俩轻松许多,我俩真是每走一步都在接近自己的极限,特别是C,我几乎能感觉到他每一步、每- -步走下来的那种颤栗的残破的不懈持守的意志,所以总走在他看得见我的地方。蚂蝗倒是少了一些,只要不在上半身的,都没有气力去搭理了。

      终于,到了第二座桥。桥下,翡翠色的汹汹大江至上而下滚滚扬扬兜转在一个一 个回环的山口,冲起的烟烟寒气针刺似的扑打在面庞上,雨小了很多,我们就在这里彻彻底底清理了一遍身上的蚂蝗,结果我被咬得最惨,上半身全是蚂蝗的咬伤,血流不止,把那件白T恤染得惨不忍睹,我自己还好,又不痛不痒的。但是C看到我流了这么多血一一个劲地慌惊叫,还让我到后面的草丛换上了他的一件红色T恤。

      蚂蝗整理完毕,我们就躲在桥洞下吃起干粮,说起干粮就好笑,我和C都是粗神经、马大哈一-类的,先是水壶掉在了雪山,接着他惜之又惜的一整条烟也不知所踪,只在屋下找到一包残骸,最后连我们的干粮都全被狗叼的叼走、猪拱的拱掉,今天路上吃的还是曾哥给做的馒头。但可气不可气?这大少爷还挑食硬是不啃馒头,就吃了半截大哥分给我的火腿、一块巧克力,抽了一支烟。我呢,就着巧克力啃了两个馒头,觉得精神一下又被养足。这巧克力还是小张同志临走留下的。

      这次是我们休息时间最久的,再翻过面前那座山,就胜利在望了。

      走吧,走吧,一直向前!

      还是和先前一样,路还是烂路、悬崖还是悬崖、深沟还是深沟、蚂蝗也还是蚂蝗,只要你胜过自己心中的重负,这剩下的路再怎么折磨你都不会再使你精神一溃而散。 只有走在这样千辛万苦的路上,才会明白只要精神不倒,肉体的磨难都是可以克服的。
 

 

      不知道是怎么到了那个小卖部的,真是给人雪中送炭的惊喜,一见到那座转弯处的小木房,尽管尚未抵达终点,我们也如释重负,如获胜利!特别是C把包一扔,仰面躺在屋前的木凳上,顿然如临天堂。

      守着那座小木屋的是一个眼睛澄澈的门巴族男孩,他温柔安静地站在角落里看着筋疲力尽、被蚂蝗咬得鲜血淋漓的我们。

      这座小木屋真是一个神奇的存在,虽然前面离终点已经不远了,但没有它这样峰回路转地出现在面前供我们最后的憩息,墨脱的行路者们恐怕不会那么希望满怀、重新得力走完最后一程的,这让我无比钦慕这个小驿站的初建者,是什么样的善意让他在这空山荒林边搭起了这么一间如同插着希望之旗的小木屋。

      从小木屋出来后,我们精神振奋地走完了墨脱最后的一段旅程,沿途的路面掉满一种宛如玻璃的粉色树花,仿佛为我们最后的胜利之路铺上别致的风采。转过几道大弯,爬上一块陡坡、经遇一排排热带雨林特有的那种芭蕉树,我们四个终于望见了第一眼传说非凡的雅鲁藏布江,站到了背崩乡的那座横亘雅江的壮丽、气势宏伟、年月久老的解放大桥。此时此地的心情无以形容,于我却又含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遗憾,遗憾自己终究在墨脱这条险阻重重、危难莫测的天险之路上也没能历经生死一线的绝境,完全瓦解那个昨日之我,脱胎换骨地站在终点。

      我知道这个想法是不对的,没有谁能依借外界的力量真正扭转、颠覆内心,我也不能寄望在墨脱经历一- 场生死就放下心里多年的障碍与重负,自己不放过自己,任何轰轰烈烈、惊天动地的经历也不能转变什么的。既然散着步一样就走了墨脱,也是一个珍贵的寓意,无论如何,保佑我的、为我祈祷的都太多太多,我要珍惜,要真的放下、放过自己!

      到了边防检查站,才知道没有边防证也是一个意外的幸运,虽说是押送我进入墨脱边境之城,但那位押送的兵大哥却好心的帮我背着沉沉的包,一路爬坡上坎直走到今晚入住的旅店。在旅店前,当地的公安警察对我一番询问后,也没再计较我没有边防证的事,原本是要拘留十五天再遣送回拉萨的。

      幸运过关后,我们就住在背崩乡的第一-家旅舍,那里住着十多个欲要从墨脱反穿到拉萨的青年,里面还有一个66岁的老人,总之是一支很牛的队伍。

      漫长的等待后,我们的晚餐终于上桌了,酒当然是必须有的,然后我们四个就这么坐下来举杯庆祝一同成功穿越墨脱,缔造了自己人生历史一个璀璨的奇迹。是啊,墨脱,我总算到达也将亲眼目睹着你了。

      走到这里,想着明日就将见到多年的向往之地,激奋的心情久久难以平复,做梦一样,你到了原本遥不可及的地方,虽然并非想象中那样历经千劫万难才抵达,但,我确实踩着艰难、疲惫、漫长的路翻山越岭、穿林渡水而来了,不是到达明日的墨脱,而是进入心中那个隐莲之地。

      那么,陈星或者香树,入了这片隐莲之地,你真的准备好还给明日今后一个重生全新的自己么?另一种境界、另一种态度、另一种平安去继续下一个召唤的生活与道路。

      放过上一个自己,开始下一个不一样的自己?历经这一切后,真正开出一朵心莲。

 

 


Alternate Text 雪域天使-总第十二期【2015年05-06月版】